今天继续聊我在国内那个国企的职业和生活。我谈谈我的那个年代。1990年的时候,在我们那座城市大学毕业就会被安排在一个非常大的国企,叫马鞍山钢铁公司。那个企业有八九万职工,规模非常大,下面大大小小有几十个烧焦厂、炼钢厂、焦化厂,炼铁厂都不止一家,有一铁厂、二铁厂、三铁厂,钢铁厂也有几家。还有轧钢厂,生产高速线材、火车车轮轮毂(这家公司的产品是东南亚的火车车轮轮毂第一位,市场上百分之七八十都是它来供应的,所以它垄断也很赚钱,但后来效益都不好)。
我被分配到一家铁厂,非常老旧,污染很厉害,我将在那里做化验室的一个化验室主任。作为一个年轻人,当你置身于这样一种情况你会如何?我不知道现在国企现在怎么样,当我20多岁去了国企,在国企上班的人应该都知道,那时候你进到国企就会按部就班地往上升,一眼都能看到职业的走向。
我们这个化验室上面的主管部门叫做质量科,质量科在钢铁厂中并不是一个主要的部门,只是一个辅助单位。做的是质量检验,检查铁水是否合格,检查煤炉炼出的钢铁是否合格。我这个副科长是大学生,这位哥们是从北京钢铁学院毕业的,现在好像改名叫北京科技大学,在整个钢铁行业学院里它是第一块招牌。
他也是来自农村,白手起家到了这里也不容易。他性格很直爽,有两个儿子,我也挺喜欢他的。可惜的是后来我离开以后,听说他贪污私藏。因为这个质检科看守很多的钢铁厂存货,本来他应该是保护国家财产的。因为那时国家钢铁还统一分配,乡镇企业的钢铁并不容易弄到,所以有时能在黑市上高价买。
黑市的钢铁怎么来的?外面农村里的人常到钢铁厂偷钢铁,偷完就卖给江苏的制造公司。所以这个质量科也是有很多问题,它跟那个保卫科在一起,控制着某些仓库,为这样的偷窃充当了保护。后来事情败露,发现这位科长是内外勾结,最后进了监狱。他也不是有多少钱,两个儿子都在上大学,负担也比较重,也很可惜。经济困难的时候,就是考验人的道德、考验人的底线的时候。
我这一辈子遇到过两个奇人,这个副科长就是其中之一。我遇到过很多人,高水平的我见过很多了,北大、清华、科大的人见得也很多,但真正厉害的人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他。我就在马鞍山这个城市,机缘巧合竟然遇到了他。他的事情将来我有机会也可以谈一谈。
他并不是大学生,只是高中毕业。因为文革时候讲究身份,讲究成分,当时他们家是上海一个资本家,因此受到不良影响,最后他家里所有的财产都没了,他也被充军发配。流落到马鞍山后,尽管他成分不好,人家瞧不起他,但仍自学。
改革开放后注重启用人才(年轻人才),支持四个现代化,这时他得到了晋升。但已超过人生中最宝贵的年龄,那时候三四十岁了也成家了,错过了高考的年龄,也不可能上大学了,但他一直自学,人非常聪明。我在那个地方待了两年多,实际上我跟他交谈的最多,思路异常清晰。
这位副科长很能干,而且态度非常好,有的人很能干,就是恃才自傲,但他是一个谦谦君子,而且情商很高,智商超群。这样的一个人只能做一个副科长,而监守自盗的那位则是个正科。所以,我至少28年前认为在那种地方,只有靠实力不会靠关系升职,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做个副科长,运气好的话,可能升到科长。我当时就意识到了这个用人制度,还有体制氛围。
因为质量科只是一个辅助单位,我不可能有机会成为厂长或者书记,这是办不到的事情。我家里也没有背景,我只能继续在化验室进行试验工作。所以这个东西职业上面是一眼能看到头的,顶多能做个副厂长,退休。我说人这一辈子活得就那么一辈子,对不对?我如果一眼能够看到头的生活,我不想过,有的人要去追求安逸,追求稳定,但这不是我想选择的生活。
所以我那时候就打定了主意,就准备要离开这个地方。但是我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形式离开,我也在等。所以我只有准备,我只有不断地去学习,我也在等待着这种机会出现。她只要机会出现,无论是从商也好,还是出国也好,我都会去做这件事情。但是机会来的时候你要把握住,你怎么把握住?要有准备。所以在那种情况下基本上白天的时候我都在读书,因为我有自己的专用办公室,没有人来打搅我。
因为我平时不做什么事情,最多检查他们的化验任务,看他们是不是负责任地检验每个样品。有时候每个月都会抽查,与他们的奖金有关系。如果出错就扣奖金。我的任务非常轻松,但我也准备好要离开这种单调的工作环境。平时因为你是管理人员,有时候还要写一些东西,参加一些学习,写一些宣传稿。那些东西其实讲真话都是大话、空话、套话、假话、官话。
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感觉侮辱我的智商,浪费我的时间。但大多数时间我在那看书,白天有时间,晚上我住的地方是一个职工宿舍。我想现在国内可能很多朋友住过这种像筒子楼一样的黑黑的几层职工宿舍。而且这种职工宿舍就在我们那个一体厂厂区,连接到他以后,这个房子大概是40年前建的,应该是50年代建的。我是90年代出生,所以已经破旧不堪。
我住的这个房间还得跟另外两个室友,这两个室友也都是高炉工,我们称之为炉前工,就是那些炼铁的工人。你在电视上经常看到穿着白色衣服,带着防护眼镜的那些工人,就是他们。参加了一个叫钢水所谓的叫炉前工作以后本宿舍里住的有我和另外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比我小约四五岁的年轻人。他很年轻,因为当我进厂的时候已经二三十岁了,而他才十八九岁。
他在这个工厂里已经工作了好几年,是16岁甚至是15岁就开始工作的。原因是他的父亲在这个厂工作时去世了,当时农村有这样的制度,他能够直接顶替父亲工作。所以他很年轻。因为家里没有足够的物质资源,比如他的母亲是个农村人,年纪也大了,所以让他来挣钱养家。他就这样过来挣钱了。所以他来的时候是一个初中生的年龄,什么都不懂,离家很远,父亲也在外面去世,可能经常受人欺负,以后也养成了很多不好的习惯。
喜欢抽烟,喜欢喝酒,以后你能感觉到。所以我认为有些人想把他们的孩子送到美国读书,太小了他们想初中就过来,我并不赞同。就在这,因为他们处于一个非常关键的年龄段。你把他接到了之后他养成了不好的习惯,可能一辈子都背负这个包袱,受这个害。所以这个人,当时我看到他觉得他人设是不错的,就一看。但是湛然经常说假话,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我在想,他开始来的时候可能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可能是因为生活所迫,或者是个不好的朋友所带来的一些事情,改变了他的看法。之后就常常带女朋友来睡觉,基本上每两三个星期就换一个女朋友。他本人其实对自己没有任何自信,很自卑缺乏安全感。他很可能在女人身上寻找某种安慰。我不清楚,但我能感觉到他缺乏安全感。也许是因为父亲死得早,也许是因为离家远,也许是因为在外受的苦太多所以才这样。
将来有些时候,带女性过夜,你看我们的房间可以吗?总共只有三个房间。男人带了女性过夜后,本来我们那个床都是铁的,后来晚上床摇来摇去,铁的摩擦声让人无法入眠。我们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你这样的哪能受得了,一点都不照顾别人,就是这样子,我不知道他语气是这样的,还是另外一个哥们卢谦公,他是军人退伍的,他比我大两三岁,以后就喜欢下棋,喜欢喝酒,做了一手好菜,他是安徽南部来的,烧的菜真香,因为我又不会烧菜,但我这个人嘴又馋,你知道。
所以我每次吃我们厂里面的食堂的饭菜实在不能吃。有时候这种饭菜票不好,因为食堂的员工也是铁饭碗,所以他们做的素菜我不喜欢吃。所以每次看到他们做的菜我都不太感兴趣,我也能感觉他们的心情。他们每次都会叫我过去尝尝,我尝了几口之后就不再动了,可能吃了两口、三口、四口或五口他们也不在意,他们也喜欢烹饪。做完菜后,会邀请朋友过来下棋、打围棋、喝点酒,发发牢骚,就是这样的。
因为他也是农村出身,又是一名军人,所以想谈一个女朋友也不是那么容易。因为有些城市人对农村人还是存有歧视。虽然我那位比我年轻的朋友,也是农村出身,但长相英俊、口才了得,充分弥补了农村人的缺点,因此他经常换女朋友。所以我们俩既羡慕又气愤,认为他对待女孩子不负责任。就是这样。当时卢前公就是这样,而且我那个朋友年纪大,她烧饭烧菜真的很好吃。
他烧完后还有个习惯,他烧的菜总是多,我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每次都把剩下的菜放回锅里盖上盖子。所以我每次趁他不在的时候,都会偷吃一些菜,他从来没有责备我,不知道他是没发现还是故意让我多吃一点。但我认为他一定知道,因为他很聪明。无论是他邀请我吃的还是我偷吃的,都让我很享受,非常感谢他。
以后我们住的这个房间离边上的男厕所很近。你知道国内那种开放式的男厕所,味道很重,特别是夏天,味道随风吹进来。所以每次夏天很热的时候,我们都得关上门,把气味堵在外面。除了上班,回来的生活很无聊,只能看看书。有时晚上出去无非就是看看录像,打打台球,电影是主要娱乐方式,周末见女朋友也是如此。每次夜晚顺着大马路回家,马路上有灰尘,那个灰尘非常污浊,灯光昏暗。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但前途无望,一眼能看穿。
这种生活让人很郁闷,我相信很多人也可能有同样的感受,因此我想分享我年轻时的感受,迷茫、困扰、对前途的无望、人生的孤独感,我们都经历过。所以想分享给大家,体验那种昏暗的灯光,以后街上很多人喝醉了酒在争吵。回家我自己也不烧饭炒菜,晚上11点到12点,饿了就在他们关门之前叫一碗面条,加一瓶啤酒,就这样坐在那里,一边吃面条、一边喝啤酒。我酒量不好,喝一瓶啤酒就差不多了,于是我摇摇晃晃地回到宿舍,然后就倒在床上睡觉。有时候衣服都不脱就躺到床上睡觉。第二天早上起床后随便洗脸刷牙,然后去楼下买早餐。
我很喜欢安徽那种早点,比如煎小笼包和煎包,味道不错,性价比高。只需要过马路,不到三分钟就能到达我的化验室。也就到了化验室以后第一件事情,把这张办公桌上的那些灰尘抹一遍,实在是污染灰尘太重。抹一遍以后泡上一杯清茶,然后和大家打个招呼。坐下来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学习英语、背单词,看各种各样的书,包括传记。
我的生活也有着规律,我在准备未来,对未来充满希望。虽然我眼前的生活非常枯燥和无望,但我永远对生活充满一种期望,所以我希望抓住机会。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姐姐从北京说金冰,你要不要出国?我第一件事就说一定要出国。当时我弟弟在这个城市的另外一家钢铁厂工作,我去的时候他也是北京非常好的一个钢铁学院,来的以后整天也是很迷茫很无聊。
整天打麻将,我每次去看他的时候,他都是在跟一群工人在打麻将,房间里乌烟瘴气,窗子也不开,门也不开。因为本身污染严重,你房间里的污染更加严重。另外一种污染是香烟。所以当时我姐姐问我要不要去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带着我的弟弟赶往美丽的北京。从此不再回头。
(本文内容对应视频发布于2021年6月13日)